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室内闷热难耐,我慢慢坐了起来,这才看到浑身上下光溜溜、汗淋淋的。尿壶里空的,可能桔子上午刚倒过。腿上的伤处还被白纱布裹着,一动就隐隐疼,嗓子眼里感觉火辣辣的。身下垫着尿布,席上还铺着一块塑料布。床头边的板凳上放着一只碗,里面有汤匙和大半碗象葡萄酒那样的棕红色液体。我端起来喝了一口,原来是红糖水,便咕噜咕噜一饮而尽,从嗓子甜到心头。
头还有点眩晕,枕头旁边就放着崭新的小裤衩和背心,我的烟与几天前刚买的汽油打火机、钥匙、墨镜就放在旁边。床边的板凳另一头,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新海魂衫、一条牛仔大裤衩。我知道那是桔子给我准备的,便慢慢起床穿衣。大裤衩长及膝盖,正好遮住裹着纱布的伤口。
窗台上放着一面小镜子,那是桔子用来梳妆用的。我照了一下,自己都吓了一跳。眼窝深陷,面色腊黄憔悴,无一丝血色,短短几天老子就瘦了一圈,象换了一个人。老子这是从鬼门前转了一趟啊,拿过墨镜戴上,人顿时精神了不少,又多少找到了一点过去装逼时的感觉。
忽然感到有点尿急,就伸脚蹬上自己的凉鞋试着下床走动一下,将尿壶端到床下,又将塑料布和破尿布卷起放到一边,准备一会扔掉,再将床铺平整。就这一会又大汗淋漓,腿上伤口已经洇湿了隐隐疼痛,痒得钻心,头一阵晕眩,便一屁股坐在床边点上烟,闭着眼吸平静一会。
一贫如洗!
睁开眼,略微扫视一下这间返城人家陋室,映入脑际的就是这四个字。
这是筒子楼内的一间房,也就二十平方的样儿,墙壁黑乎乎的,叮着几只苍蝇。室内挤放着一大一小两张破木床,我睡的是桔子的小床。床下码着杂物,两床间靠墙放着一只油漆斑驳的老柜子,门边一个赵小亦家那种农村小方桌子,三条板凳,再无旁物。窗台上摆着六七个新盐水瓶子,我摸摸手腕,左手胶布还粘着呢,看来这几天我一直在吊水。室内虽紧巴巴的,却收拾得干干净净,很温馨。
“孩子你醒啦?哎呀呀床我收拾行了,你快坐着歇着,别垰着……”门推开了,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。这是一个面色苍老、憔悴的妇人,汗水已经湿透了她的衣衫,脖子上挂着毛巾,脸上汗流满面,正端着一口铝锅走进来,见我在吸烟便惊喜地道。
我窘迫地站起,这妇人身材矮小,比亭亭玉立的桔子要矮一个头。她有着一张农村妇女一样的沧桑脸庞,皱纹如洋槐树斑驳的老树皮,记录着春夏秋冬的寒暖,这样一个真实年龄或许也就四十多岁的女人,来到大城市会被认作五十多岁的老妇。我知道这是桔子妈,便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,声音哽咽地道,“大姨,我就是乏了,不碍事呢,谢谢您和桔子姐救我一命!”
妇人将钢精锅放在桌子上,对我上下看看,伸手帮我抚顺了领口,又抚摸着我的脸,似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,嘴里说,“小东西啊,身体是真好呵。早晨你就动弹了一会,眼还睁了几下,我约摸着你上午准能醒,这不专门炖了鸡。唉,人哪能流那多血啊,小脸蜡黄没了人色,这躺几宿就缓过来了。你坐着平平再动弹,身子还虚着呢,一会喝点肉汤垫垫,不能一下就吃饭。”
她揭开锅盖,顿时香飘满屋。我鼻子一酸,眼里便噙上泪花,嗓眼里有点哽咽,“大姨……您和桔子姐都是好心人,不然我这回怕醒不过来了……”
她拿起肩头的毛巾擦一把脸上的汗,一边往碗里舀汤,一边打断我,“不准乱说孩子,不吉利啊。你救了我闺女,你们是好姐弟,大姨很感谢你呢。你姐去买猪肝去了,你受伤不轻,胡大夫说失血的人得吃猪肝补补,还得好好养几天才能动弹。哦对了呢,走路不能着急,先去厕所洗洗汗凉凉,回来趁热把鸡汤喝了!”
说着,从床下端出一个脸盆给我,里面白毛巾牙刷都是新的。见我戴着墨镜,便不解地说,“眼还没好么,大夫说你没得红眼病哪?”
我接过盆,心里一热,鼻子发酸,流着泪恭恭敬敬地起身给妇人又鞠了一躬,“谢谢您大姨,我全听您的。眼睛快好了,就还是硌得慌!”
妇人开心地笑了,皱纹便从眼角蔓延到整张脸庞,无法掩饰。她也从没想到要去掩饰,对于一个从没用过面油更别说是化妆品的女人来说,她是不会每天对着镜子感慨岁月无情的。她又摸了摸我的脑袋,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在一起,但总会透露出一点与众不同的信息,这一点跟桔子如出一辙。她给我拭去眼角的泪珠,感叹道,“那就戴着罢,唉,怪不得桔子对你恁好,一看就是个好小伙。一会汤凉了,去洗一下,别走急了啊。”
我撇撇嘴,“哎,大姨,我这就去。”端着脸盆,又弯腰拿起床下的塑料裹着的那团尿布,慢慢走到走廊上,将塑料团扔进垃圾桶里,红着脸向忙碌的妇人们点点头。扭头向楼下看去,在几棵泡桐树荫下,一个卖凉粉的汉子担子搁地上,正戴着大草帽做生意,分明是小鬼陈红日。我瞅了他一眼,见他忽然也扭头望向楼上,便转身走到公用厕所里解了手,打水将身上仔细擦洗了一遍。
等我洗漱完一身轻松地出来,走廊上菜香扑鼻,做饭的妇人们正看着我议论纷纷,桔子妈正好炒好了蒜苗要端进去,我接过说,“大姨,我来!”
端进屋,见桔子已经回来了,正撅着腚在窗台上的杂物里找东西开酒瓶,风扇吹起裙裾,露出俏丽的大腿和圆臀,这死丫头又走光了,这回穿着水绿色的内裤,绷得紧紧的。见我在端盘子,她慌忙直起身抚顺裙子,接过盘子放到桌上,小嘴里欣喜地说,“天哪终于醒了,谁让你端了?身子虚赶紧坐下。小鬼头你吓死我了咯,这些事不准你干!”
“姐你别担心,我身体超级棒,我就是困哪,睡几天全没事了。”刚才又惊鸿一瞥,我不是有意的,但却不敢看她的眼睛。接过瓶子,见是二瓶号称喝了不上头的兰陵大曲,便用牙费力地咬开一瓶的盖子。
桔子啐了一口,又心疼地说,“还吹呢,躺在那象个死尸,脸又黄又白,一点血色没有,吓死人了。输了一天血,挂了三天吊瓶,还嘴硬。唉,也怪姐不懂,那天晚上送你去诊所就好了,及时输血得少受多少罪啊……”或许是见我开瓶利落,又小心翼翼地提醒道,“妈说你上午准醒,让我去买瓶酒。我可提醒你,你身子虚,只准喝一点点……”
“不让我喝你还买,馋我啊?”我略感失落。
桔子握着小粉拳敲敲我脑门,“农村时老规矩,家里来客,总要弄杯酒装装样儿。等你躯体还原了,姐随便你喝行了吧!”说着,话锋一转又恨恨地道,“刚才我都气死了,李常顺、梅姐这对牲口,不闻不问还躲着我,我差点把柜台给砸了……”
“姐,你刚才是去找人家梅姐算账去了啊,还打起来吗?”我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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